被業內稱為助貸新規的《關于加強商業銀行互聯網助貸業務管理 提升金融服務質效的通知》實施已半月有余。中國證券報記者調研了解到,一場深刻而廣泛的調整已經席卷行業:銀行等金融機構作為網貸產品的資金方,逐漸對信用資質較差、風險較高的用戶和高定價平臺進行清退,對相關高息業務進行新老劃斷,并于新規實施前后陸續公布了合作白名單。
業內人士表示,助貸新規形成了“合作白名單+利率紅線”的組合拳,規范銀行等金融機構的互聯網助貸業務,切斷了違規助貸、擦邊球助貸的操作鏈條,封堵了高息貸款的生存空間。處于快速重整期的助貸江湖,市場新格局輪廓初現——對于銀行等資金方而言,向合規大中型助貸機構集中成為主流,24%以下利率的業務集中度進一步提高,24%-36%高定價貸款業務空間被大幅壓縮,主打高息貸款的中小助貸機構或資質欠缺的“偽助貸”將逐步出清。
機構白名單陸續面世
“互聯網助貸業務的參與方通常包括平臺、資金方、增信機構,銀行扮演的是資金方角色,保險公司、擔保公司為增信機構。平臺一般會有產品入口,借款人點擊申請,平臺收集個人信息,再轉合作銀行審批放款。”北方某城商行互聯網貸款相關負責人向記者解釋了銀行參與助貸的常見模式。
按照助貸新規,商業銀行總行應當對平臺運營機構、增信服務機構實行名單制管理,不得與名單外的機構開展互聯網助貸業務合作。9月以來,各類銀行、消金公司陸續公布了合作機構名單。
記者梳理已公布的名單發現,螞蟻、京東、抖音、美團、滴滴等平臺及關聯融資擔保公司占據主流。業內人士表示,互聯網巨頭通過旗下多家相關公司滲透進助貸產業鏈,擁有小貸、保理、融資擔保等多種牌照,形成覆蓋導流、風控、催收等全鏈條的業務布局,可自主完成助貸閉環,且合規性相較于一些中小平臺更強,受到銀行、消金公司等資金方的青睞。此外,金融科技公司樂信、奇富科技、信也科技、瓴岳科技等旗下項目和相關擔保公司也成為白名單上出現頻次較多的主體。
有股份行互聯網貸款業務人士表示,白名單并不是一成不變的,會根據業務實際情況進行調整。
銀行、消金公司等資金方公布的白名單,多是以助貸業務涉及的上下游公司名稱的形式進行公示,部分資金方則按項目進行歸類。比如,10月9日威海銀行公布的白名單中,共有五個項目分類,分別為分期樂助貸項目、小水電助貸項目、平安信保助貸項目、洋錢罐助貸項目、華安信保助貸項目。
截至10月20日,部分中小銀行尚未披露此類白名單。一位北方地區農商行人士透露,一些銀行本身沒有參與助貸業務,還有一些銀行持觀望態度遲遲未公布白名單。此外,從流程上,對過往不符合助貸新規要求的業務進行清理和調整,確定白名單的穿透程度等,都需要一定的時間,預計未來還會有機構公布、更新白名單。
關鍵數字“24%”現身利率櫥窗
白名單披露持續進行,對助貸行業影響更深的“定價穿透”也在緊鑼密鼓整改。新規實施前,記者多次梳理網貸產品宣傳頁面發現,不少平臺在提示利率上限時通常會提及24%或者36%。新規實施后,白名單機構前端產品的利率櫥窗紛紛突出展示24%這條合規線。
例如,瓴岳科技旗下信貸服務平臺洋錢罐借款近日更改了利率展示形式,將以往在隱蔽位置標注的“綜合年化利率(單利)7.2%-36%”改成了在醒目位置展示“利率和擔保費綜合年化7.2%-24%。”
專家表示,對于金融機構借款的利率,司法實踐多以24%作為分界線:利率超出24%的部分,借款人可請求法院予以調減。
在北京大學普惠金融與法律監管研究基地副主任顧雷看來,助貸新規實行了綜合成本封頂機制,明確要求將利息、增信服務費、擔保費等全部納入綜合融資成本計算,徹底終結了此前助貸行業普遍存在的“雙融擔”“捆綁會員費”等利率拆分游戲。
記者調研了解到,在“雙融擔”模式下,息費設置為監管紅線內的含擔保費的年化利率加額外的融資擔保咨詢服務費。于資金方而言,這種做法可將業務合規下探,在信用風險走高情況下,通過高定價獲取高收益,對沖壞賬減值損失。捆綁會員權益也是平臺擴大利潤空間較為常見的做法。
“前兩年頭部助貸平臺對24%-36%的高息資產進行了大力度壓降,助貸新規實施前就已集中做24%以下利率的資產,但有些大平臺會給下游的定價趨于36%的高息助貸平臺導流。”北京一位資深助貸人士向記者透露:“新規實施后,頭部平臺停掉了24%以上利率的交易或導流業務,此前流行的大權益和小權益模式發生了調整:大權益一般與金融產品捆綁,買權益是下款前提,這類增加融資成本的行為已基本消失。聚焦生活類權益的小權益也發生了變化,購買流程與借款流程分開,讓小權益不對借款決策產生任何影響。”
“以往我們做過超24%利率的業務,但是隨著監管力度加大,我們作出了調整。現在我們不做利率超24%的業務,必須堅持合規。”一位北方地區城商行業務部門人士告訴記者。高息助貸機構難以堂而皇之進入銀行合作名單,不少銀行出于合規與風險考量,主動收縮高息助貸資產規模。24%-36%利率的高息業務正面臨資金方“斷流”的沖擊。
“更為下沉的平臺普遍利率偏高。互聯網客戶是分層的,平臺借貸客群最好的一類分層基本給銀行。信托公司、消金公司在做更下沉的客戶,對應的利率高一些。”上海一家信托公司的消金業務主管說,“助貸新規對信托公司的消金業務影響也是比較明顯的,高利率(超過24%)業務受到明顯遏制。”
“此前主要做24%-36%利率的平臺開始分化,部分在貸體量大的平臺積極燒錢,購買流量,希望獲得24%以下利率的客戶。”前述資深助貸人士說。
從野蠻生長到規范化發展
“助貸新規對行業產生了多維度的洗牌效應。”上海金融與發展實驗室首席專家、主任曾剛表示,準入門檻大幅提高,要求助貸機構必須持牌經營,不少缺乏資質的“偽助貸”平臺被迫出局,行業從野蠻生長階段過渡到規范化發展階段。
曾剛認為,對頭部助貸平臺而言,合規成本上升但市場集中度提高,馬太效應加劇;中小助貸機構則面臨轉型或淘汰的抉擇。此外,數據合規要求更嚴格,助貸機構需在客戶信息保護、數據使用邊界等方面增加投入。整體來看,新規推動行業從“流量驅動”向“技術+服務”驅動轉型,真正具備風控能力和科技實力的平臺將獲得更大發展空間,而單純依賴高息差和監管套利模式的平臺將面臨退場。
蘇商銀行特約研究員薛洪言表示,助貸新規的實施正在推動行業生態發生結構性變革。“24%的綜合融資成本上限與名單制管理構成雙重約束,直接沖擊了傳統高利率業務模式,以往依賴24%-36%利率的助貸機構將面臨生存危機。”薛洪言說,名單制管理要求商業銀行總行對合作機構實行白名單管控,這必然導致行業資源加速向頭部平臺集中,大量中小助貸機構將被排除到合作體系之外。
薛洪言補充道,隨著“雙融擔”等變相提高費率的做法受到嚴格限制,行業正從流量驅動的粗放式擴張轉向技術賦能的精耕細作,回歸理性發展軌道。
在互聯網助貸生態變化過程中,區域性中小銀行是值得關注的一方主體。專家認為,對于這類銀行而言,互聯網助貸業務只有在合規前提下,才能守住風險底線,實現可持續經營。
“區域性中小銀行受傳統線下展業模式限制,網點覆蓋范圍有限,導致客群拓展能力不足;零售信貸業務存在短板,缺乏成熟的風控模型、數據積累和科技系統;息差壓力加大,在存款競爭激烈、優質客戶貸款被大行擠壓的背景下,急需尋找新的收益增長點。”曾剛坦言,助貸確實幫助中小銀行快速切入零售業務,降低了科技研發門檻,實現了規模擴張,但也面臨一定的風險隱患——過度依賴外部風控導致自身能力“空心化”,資產質量受助貸平臺約束,一旦平臺出現問題,銀行將承擔連帶責任風險。
“區域性中小銀行普遍面臨本地市場飽和與大型銀行下沉的雙重擠壓,通過助貸合作雖能快速實現零售業務轉型,但過度依賴平臺風控模型會導致自主風控能力弱化。尤其需要警惕的是,在部分合作業務中,平臺可能將次優客群分流給銀行,導致銀行貸款不良率持續攀升甚至擊穿盈利底線。”薛洪言說。
曾剛建議,中小銀行應建立助貸為橋、自營為本的發展思路,將助貸作為過渡工具而非長期依賴;嚴格篩選合作平臺,建立白名單制度和動態評估機制;堅持實質性風控參與,不能僅做資金通道;逐步積累數據和模型,培育自主風控能力。針對下沉市場客戶的信貸需求,中小銀行可通過差異化定價覆蓋風險成本,同時強化消費者教育和適當性管理,避免過度授信;引入政策性擔保機構分擔風險,形成商業可持續的普惠金融模式。
薛洪言認為,中小銀行應轉向自營為主、聯合為輔的發展路徑,通過構建本地化風控體系直接觸達客戶,同時嚴格落實每季度評估增信機構代償能力的監管要求,避免淪為單純的資金通道。助貸機構需重構以技術賦能為核心的盈利模式,銀行則需在規模擴張與風險防控間找到平衡點,共同推動普惠金融在合規框架內實現可持續發展。